黑闇西喜

我的阿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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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阿嬤很疼我。

可能因為我是家中第一個出生的孫輩,第一個叫她阿嬤的就是我。

她總是記得,我剛出生時她來到醫院看我,嬰兒室整排小BABY或睡或哭,就我一個人睜著大眼睛骨碌碌看著,「齁~糾古錐捏~!」她說。

小時候帶我出去旅遊,在親戚前面不知怕生為何物,一字不落唱完一首明天會更好。

也記得,小學考第一名,她想獎勵我帶我去百貨公司,我卻跟她說:”阿嬤,這個好貴,我買一個就好。” 好懂事的孩子。

她都記得,我每次回家她都跟隱藏角色說一遍,如數家珍,講到我都不好意思起來。

 

阿嬤也是我的人生掌舵手,不經意地帶領著我的方向。

十歲時第一次去日本旅行,阿公阿嬤只帶我去,各種文化衝擊在我小小的腦海裡像是一場煙火秀,炸了又炸,絢爛奪目。

十七歲時考完學測,懷抱作家夢的我原本想選中文系,阿嬤跟說我:「啊中文大家都會說,妳要不要選別的啊? 日文系也不錯啊~。」

我一想,欸? 好像也對耶。

日文系念完,前往日本工作的路上,阿嬤握著我的手慎重地叮嚀:「千萬!千萬不要跟日本人結婚啊!!」

心中不禁莞爾,但沒有說出來,阿嬤,我已經有男友了啦!!

如果沒有選擇日文系,我也不會遇到隱藏角色,不會有Q&A這兩個孩子,不會有現在的事業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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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嬤老了。

這幾年,鬼門關來來回回,跟閻羅王泡過幾次茶最後都回來了。

還會笑著跟我們說:”啊我退休教師,活越久領越久啊!”

她膝蓋不好,但只要狀況許可,都還是要散步到股票市場去廝殺一輪再回家。

在我心中,她堅韌,積極,愛自己。

讓我覺得,這樣老去好像也並不可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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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嬤病了。

這次閻羅王好像不甘願只有泡茶了,從加護病房接阿嬤回家,醫療儀器設置好,阿嬤第一天回家還能跟我媽有說有笑,次日開始就陷入昏睡的狀態。

我去探望阿嬤時,她的血氧濃度一直在60~80左右跑,始終拉不上來。

在指尖的儀器,跑個幾秒測出數值,然後自動消失,我就再按一次,祈禱下一次出現一個更高一點的血氧數值。

按一下,75,消失。

再按一下,70,我心一沉,消失

再按一下,79,覺得照射進來的陽光和煦了些,消失。

心情起起伏伏,我只感覺巨大的無力感,我無法攔住時間,無法阻止必然到來的別離。

就只是按一下,看著數字,再按一次,祈禱出現更高一點的數字。

阿嬤有醒過來一次,她看到我了,笑了,罩著氧氣罩的面容,很想說些什麼但終究說不出。

只是看著我點點頭,把手伸向我,要我抱她起來。

她的手緩緩地伸到腰間,我一摸,背上汗濕了。

我拿來紙巾跟痱子粉幫她擦著,問阿嬤有沒有好一點,阿嬤點點頭。

開車回家的途中我想著以前看到久病病人的褥瘡問題,心中一抖。

「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。。。。」

不如什麼?

經歷過的人都明白,但都不敢說出來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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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嬤走了。

在阿公生日過完的凌晨走的。

不得不說一句,還真是有點浪漫,至少至少,加油撐過了阿公生日這天才離開。

要不然阿公之後過生日,要怎麼開心得起來呢?

收到信息的當下我沒有哭,甚至覺得阿嬤這樣走的有尊嚴,沒有經歷太多折騰。

倒是睡前,跟女兒聊天時哭了。

「唉呦,媽媽沒關係啦。阿祖只是去觀音媽那邊報到了啦!」軟Q安慰我。

我不禁莞爾,很久之前跟孩子們說的,靈魂都是從觀音媽那邊投胎下來,死後會回去報到,這樣的設定,她還記得。

「阿祖她玩夠了就會排隊下來了。」她說。

是啊,說不定,下次換她叫妳阿祖也不一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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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嬤很愛啃骨頭。

吃完飯的飯桌上,她碗中的雞骨頭或是排骨,總是啃得乾乾淨淨。

軟Q跟阿嬤在這點上驚人地相似,每次看她啃骨頭,白白嫩嫩的圓臉,也好像阿嬤。

阿嬤不在了,但也還在。

她的DNA,留在我們的血液中。只要我們記得她,她就還在我們的記憶裡。